你是谁是谁是谁

灵感型选手

我娘叫水仙。

她原先不是这名字,我问她起先叫什么,她梳我的长发说不重要的。水仙这名字都叫了二十多年了,要跟她一辈子的。

我娘梳头发的时候总是轻轻柔柔,那天她走神了。木梳的齿啃食我的头发,我觉着那块头皮都要被拽下来。但是镜子里头我看见娘垂着眼,睫毛盛不下忧伤。我那时候只以为难过和眼泪挂钩的,那个瞬间明白了不是只有流泪才是伤感,也到很久以后才晓得,就算有眼泪滴下来,也不一定是伤心的。

在我七岁那年,我和我娘被接走了。

但他们说娘是被赎走的。明明是接啊,我瞧着娘换了件红裙子自己掀开帘坐到轿子里头去。我看着新奇,也想跟着进去。才刚伸出手,就有两个握短棍的壮汉敲我的小臂,再是背脊。我吃痛喊出声来,我听见娘唤我,抬头却看不见她,刚刚打我的两个人拦着不让娘下轿。我只能瞧见一片红色翻动。

我的小臂也泛红了。

娘被抬走了,她喊说要我等着,会来接我的。娘没骗过我,但我好怕,我哭得鼻涕也流下来,哭到没力气了,想蹲下来,后背的皮肤又烫又疼,经络都在跳动。

我在门口坐了好久。轿子早就不见了,娘去了哪里。陆续来了几个男人,他们用嫌弃的眼光看我,还对我吹口哨。

接着妈妈就拉我走,边拽我边骂我晦气。她使劲拽我,正好拉在被打的小臂上,她才不管我痛不痛。妈妈不是生我的,娘才是,但是那个肥婆要我们这么叫她。我讨厌她,我叫她肥婆,娘听见了皱眉头,叫我讲礼貌。娘这么美,就算皱眉头还是美,但她美得要人不愿她伤了心,我就在心里偷着叫。

妈妈把我扯进房间叫我收拾东西,然后扭着肥硕的屁股走了。我根本没什么东西,到房间才发现这边除了家具差不多都空了。前两日娘收的,都装进木箱了,现今木箱也没了。我便不知道理什么。原来人一走,东西一收,竟可以像从没来过一样。

我拖着步子走到床那边,背面的木头被老鼠咬了小洞,里头塞了我的荷包。我把娘和姨姨们给我买零嘴的钱省着,要给娘打一副带水仙的簪子。

铺子里头没见着卖的,我要给娘独一份的。红的花太艳,娘是不喜欢的。我看姨姨们,连妈妈都是,爱抿红唇的,再簪红头花,要么明丽起来要么妖冶。娘沾上红也美,但是总感觉是套着皮,雾里看花,水中捞月,不像她。蓝的黄的花又显老气,平白增岁数,粉的又太娇,娘也不喜欢的。

还得是素的。水仙那样,花瓣嫩得和白豆腐似的,中间俏生生的黄。看一眼不够,再看,然后眼睛就黏上了。

我握着荷包晃,听声音就晓得有几个铜板。我又难过了。

门口的脚步声渐近了。我赶忙藏了钱,端正站着。妈妈带着一群人走进房里。

“都搬走,利索点。妈妈的钱可不是叫你们玩儿的。”

于是轰隆隆,床被拖走了,再是柜子,接下来梳妆台。然后房间就空了。

有个小工的声音传进来,“做什么要换?”

“诶呦,后头的爷要不嫌脏呢?”

于是哄笑声一阵阵,像叫人透不过气的脂粉味道。

“哎,这拖油瓶怎个还杵着?麻溜的,费家待会来接你呢。”

我坐上了板车,和那几个木箱一块。一颠一颠儿,我心也是。

进了费家我满心以为要见着娘了。

但是娘出不了她的房,我白日被督促去上学堂,下了学就得回自己的房间。只有晚上吃饭的时候,我坐小桌,看见娘坐在大圆桌,被老头搂着。他们对那老头恭敬,叫我喊老爷,我就照着喊。但是他们不许我叫水仙娘,一定得叫姨娘,不然就打我。费家的棍子打人还是这般痛,娘瞧见要蓄泪。

你看,我还是改不掉,我总是挨打。

有一天在桌上我瞧见娘头上戴着金簪。我都要攒好了水仙簪的钱。费家打我,但是零钱给的也大方。

那天赌气,我买了好多串冰糖葫芦给学堂的人。第一次吃这稀罕玩意,酸的我掉牙。

后头我又后悔了,就继续攒着钱。还没等我攒够,寒冬就来了。

这个冬天冷的出奇。

娘一天天瘦了。

明天是除夕,他们许我见娘一面。我太高兴了,还是叫错了,他们居然没罚我。

后来我就知道为什么了。

娘快死了。

她虚弱地没法说出完整的句子。在漂亮的床榻上一遍遍流泪,说对不起。

捱了一晚上,娘走了。

除夕的白日里头,到处是红灯笼,红对联,连费家的丫头都是大红褂子。鞭炮响起来,来了几个人把我娘卷在铺盖里放在推车里运走了。我哭得那么大声,他们还是不回我要把娘送到哪里去。他们不打我,只把我关进柴房,又说我晦气。

我在柴火堆里头,听见鞭炮轰隆隆炸。

可是我好想娘。

除夕夜。家家摆水仙,表吉祥如意,阖家团圆。

知道吗?费家老爷把水仙抬进门啦。

哪个水仙?

哦哟,这你都不知道的?醉红楼的呀。当年跳了一曲舞,白衣飘香,那才叫一个艳压。水仙这名头就火起来了呀。

那现在呢?

现在?进了后宅,能落得什么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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