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是谁是谁是谁

灵感型选手

海棠花开

本来我家阁楼只有一张棉布绿色沙发,像把树叶浸润在药水里面,直到变成薄薄的一片,在光下透出的那种浅绿色。我私下叫它回光返照的绿。其实它存在并不是我喜欢这个绿色,我喜欢深的绿,夏天最热的时候窗边叶子的颜色,好像会呼吸。但是那时候它促销,没有一个人为它停留,然而审美和搭配并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考虑的事情,人还是要向金钱低头。

它在狭小的客厅待了好几年,边上就是饭桌,我一直不知道叫茶几餐桌,还是叫沙发椅子。其实饭桌是拆下来的木板,下边钉了高度合适的木头桩。浅色的木板,褐色的桌脚,绿的沙发。只有泥土边上的垃圾堆才出现这样的配色,有一种肮脏的和谐,但这个绿还显得蛮清新脱俗的。

我逐渐习惯了它。所以人是爱上自己的预设,还是遇上了才爱上。

后来褚棠来了,我偏向后一种。在我决定为她染发的时候,我选了深绿色。好像把那个回光返照的绿的沙发拉到盛夏,所有树叶都变成染料。

那我是不是其实还是选择了前者。

沙发被搬到了阁楼。家里空空荡荡,我不敢在卧室入睡,无数次跑到狭窄的黑暗,蜷缩在脆弱的绿意里。我也畏光,好像窗帘拉上,世界就不会变成白天,不用去面对未知。

只要时间停滞就没有恐惧。

染发的时候窗帘被拉开了,原来阁楼的阳光这样充沛,满地板都是金色的。被白光霸凌的我的眼睛,触到阳光的时刻,一下子就涌出泪来。就像褚棠说在一起的那一刻。

秋天的太阳暖融融,褚棠穿着我的背心盘坐在沙发上,听见我的脚步声就回头。我清晰地看见光拂过她的眉,睫毛,本就浅的眼珠子被映成很淡的琥珀色,像封存千百年的遗迹。她冲我笑,美神的雕塑变成了活人,她的身体是玫瑰色。

我忍不住要去环抱住她,看起来是我包裹她,她回头触碰我的嘴唇,其实我是被她供养的寄生物。我对她总是有一种幼鸟才有的依恋,迫不及待要证明她是我离不开的枝桠。

绿色在发丝滞留,流水一般。泉水在山涧奔腾,滴答下来,浅绿的棉布上开出深色的花。

“要等半小时。”

“那我们做什么?”

近乎天真的询问,但她的手却勾上来,似乎要为我拂去沾染的绿色。但是有时候一些东西无法洗去,只是留下成为共犯的证据。

盛夏的绿叶延迟一整季后席卷而来,铺天盖地,遮蔽了整个阁楼。阁楼滚烫,她的唇是绿色,我吻上去,阳光照射,我自迎接我绿色的月亮。

太晃眼了,我分不清绿意在连绵的山间,抑或在山脚之下,在指尖,还在缠绕的温度里。我的瞳孔燃烧着火焰,绿是山火的颜色。

不止夏天。

我在她身体里找到了储藏的春天。

汗水在棉布上蒸腾出热气,我抱着她问,以后这个颜色会褪成沙发布的绿吗。她笃定认为不会,手伸出窗外想接住什么。她说,一切都会褪色为枯黄,像现在窗外飘落的叶子,接不住,留不住。我说,褚棠,我会接住你的,我们都不要放弃好吗。

她当时可能还是笑了。我的一切不安她都在尽力安抚,但其实从来不回应。

春节的时候我想让她留下,她说要去医院看配型有没有成功,我想跟着一起去。褚棠问我爸妈怎么办呢,他们一年才回来一次,要怎么解释家里多出来的人。那就出柜啊,我寻褚棠的手抓住。不要了,我......我不知道,能不能到那个时候。褚棠不会主动和我聊起这件事,一旦开启就是沉默。我们都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时候。世俗已经够让人愤恨,生死该如何。

春节后我都没怎么联系褚棠,再见她的时候她似乎已经脆弱如纸片。但是绿色却还是鲜艳。我抚上她的头发,感觉已经要落泪。“喜欢吗?”她卸力被我拥在怀中,“我一直在补色。”

我像在抱一颗被抽干水分的枝干。

事到如今已没必要问希望,求神拜佛都显得毫无意义。我们尽力地感受生的欢愉,明明已经挺过寒冬了。

我在夜色里问,褚棠,我最喜欢夏天,你可以陪我吗?没有回答,她只是往我这边轻轻凑了一点,好像风。

褚棠走之后留给我孤儿院的地址。

我顺着找过去,站在门口迟迟不愿进。要解释的话,是不是近乡情更怯,褚棠所在即是我归处。但我也不知道她在何处了,她说自己在每一片叶里,在海棠花下的泥中,化作风,在各处都陪伴我。

褚棠,褚棠,但我找不着你了,我的家在何处呢。

院长给我一个盒子,抓着我的手要和我聊天。我们素不相识,被褚棠牵着,在死寂的荒漠里抱头痛哭,我们是失去绿洲了。院长说她是五月被捡到的,扔在海棠花下,她的名字自己取的。还说,孩子命苦,来人间遭罪,但院里接济孩子都是难事,根本没钱给她治病。她是个好姑娘,除夕的时候给院里的小朋友都买了零食吃,陪了她很久,像雏鸟报恩似的。

“春节,她......没去医院看配型吗?”我说话的时候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,像是远处飘进耳中,世界似乎在眩晕。

“没有,就算有合适的,后面呢......没有办法的。”

我在世界崩塌的轰鸣声中石化。

离开很久我才记起要打开盒子。里面竟然是一顶绿色的假发。一下子她离开之前的细节都这样真切,她嘴里的补色,怕冷戴上毛线帽......我不知道,褚棠,我不知道。

  

海棠花将逝,飘零如冰棱,扎穿我的身体。

她给自己取了“棠”字。

海棠,又名断肠。

二十二年春,海棠花又开,看得人肝肠寸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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